罗马时间(罗马时间的图画)

小翠 787 2023-05-01 08:20:05

罗马:时间的图画罗马:时间的图画

题图来源:Faruk Tokluoğlu

这是唐克扬“城市穿行”系列文章的第四篇推送。继纽约之后,我们将跟随他的脚步,走入第二座具体的城市——罗马。和崛起于两百年前的曼哈顿不同,罗马拥有千年的文明,也让这座城市像是一个“重写本”,在千百年的时间里被不断重写。“新的旧”和“旧的旧”,这些过往时间留下的痕迹,和今天的罗马并置在一起,造就了两个罗马。穿行在罗马这座城市的过程,不仅是在穿梭在不同年代、不同风貌的建筑和街道里,也穿行在历史和时间的夹缝之中。

文 | 唐克扬

“我看到了我看不到的”

这里是罗马。

永远不能忘怀两手空空从日内瓦转机到罗马的经历,那是我第一次去“永恒之城”。那个时间点把握得特别好,就在太阳即将下山的那一刻,飞机趋近了罗马的上空,在城市西北郊的达·芬奇机场,又叫做菲乌米奇诺国际机场(Aeroporto Internazionale di Roma-Fiumicino)降落——以后,我再也没有坐过这个时间的航班。所以,从那时起,每次去罗马我虽都做了更周详的准备,却再也没有机会,从飞机上拍下第一次我偶遇的场景了。

飞机快要着陆的时候,照例,你的眼前就会涌现出一片大地拼盘似的锦绣风景。在欧洲各地,尤其是那些早过了制造业时代,把这方面的负担都甩给第三世界的“后工业国家”,你都能看到类似的风景:绿色的原野,不一定种满庄稼阡陌纵横,可能就是无拘的草地和林亩,在其中,那一小块城市并不十分扎眼,向我们谕示着不大一样的,人类建造环境可能有的样子。再近一些,顶多看到发达城市特有的星星点点的基础设施,用于维持城市运转,但也不都是随搭乱建的彩钢板,水泥坪;由于“自然”保护良好,这些人工构筑物措身其间,面积不大,姿态谦卑,不算太过“辣眼”——总之你飞到大多数欧洲机场上空的时候,都是这样低调的莅临,不大满眼都是繁华的气息,更古老的聚落中心和宁静的城市郊区,往往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罗马:时间的图画

鸟瞰罗马

© MARVED

但是这一次,远远地就来了一大片金灿灿的屋瓦的海洋,在夕阳之下反射着强烈的光色,不费什么劲儿就能看见,仿佛人间仙境。震惊之余,我想向邻座发问,不禁又哑然失笑,这还能是什么呢?古代时期开始,就已经大到如此规模,而且如此稠密,如此整饬,在自然之间,聚集成一片耀眼的大地艺术般的全体,如此显著,难以忽略却又如此和谐。这样的城市,不可能是其它任何城市。

当然,在纽约我也已看到了太多的东西,纽约也有傲视全世界的人类“物质”的大观。相形之下,罗马的存在却是古怪的,“看得到,却说不出”——城市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可是面对这种强悍的现实,我却有另一种说不上来的迷惑,你降落到那金色屋瓦下面之后这迷惑更加强烈。它极大地改变了我自小就已形成的“观看世界之道”,在我面前,城市突然变得没那么真实了:罗马像一幅画,改变了我对城市一般意义的“看法”。

或者,进一步讲,是两句(套)格言诱发了我对眼前一切的再认识。第一句(套)是“我看到了我看到的”(“What I see, what I see”),是大都市显然的蔚为大观。1921年5月的一个早晨,小说家约瑟夫·罗特(Joseph Roth,1894-1939)正是这么描述他在柏林的观感的,那种初生的现代气息如此茂盛,使人“目不暇接”,接近我在纽约的观感;后来,《直到我们建起了耶路撒冷》的当代作者阿迪那·霍夫曼(Adina Hoffman)却发挥这段话说,一个世纪后,如果一个人再想在古都走几步,他就得稍微改动下这句话了——现在是:“我看到了我看不到的”(“What I see, what I don’t see.”),历经千年,罗马可说依然如故,你知道它曾经“洋洋大观”,但是它如今的模样,就好像一块回炉的锈铁融成一体。那随处可见的物质层次,并不等同于整体性的表象,更不是现代人“做旧”的街区可以比拟,因为那里面有毁灭,有裂痕,有幻梦,有冲突……清楚揭示出不能复制的“时间”的意义,就像艺术家的笔触难以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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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斗兽场,是现代大型体育场的早期蓝本

© Jorge Urosa

“我看到了我看不到的”—— 这矛盾的句式,你真的听明白了吗?对第一句(套)格言的解释还得有赖第二句,据说是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Titus Lucretius Carus,约前99年~约前55年)说的,拉丁谚语中所说的,“ex nihilo nihil fit means ",也就是“万物皆有来由”(nothing comes from nothing)的意思。这两句(套)格言合在一起,还要结合我个人的文化出身和时代经历,才适足以说明我全部的感受。

是的,如果你生来不能理解什么是“有”,什么是“没有”,也就不好把握“看到”和“看不到”的关系。拿我来说,并非生长在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历史城市”之中,我的家乡至多只“有”几座刚过百年的近代建筑,能够列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而且,只是在全中国的房地产建设都已饱和的近年,“历史保护”才成为一种普遍的意识。在此之前,就算是那些称得上“历史城市”的空间中,大多数人也不曾留意过什么“看不见的历史”——“万物皆有来由”?他们可能认为,这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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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纪念堂,为庆祝1870年意大利统一而建造,批评者认为它毁坏了这一地区(Capitoline Hill)附近的古代城市肌理

© Ricky Esquivel

确实,我们这一代,从懂事开始就习惯了建筑工地的噪声,混迹在大发展的中国城市的十丈红尘中,生来一切已经处于“改变”之中了,此刻的“有”早已压倒了过去的“有”。

一方面,世界是很实在的,甚至构成了某种对人的实在的压迫,但是它并未没有保存任何此前的信息,我们此前潜意识中的历史脆弱而可疑。除了眼前所有的,世界的发展并无其它可以依循的明确的逻辑,“表面”就是“表面”,后面并没有对应的“内在”,所以现实即使抽象了也乏意义。

庸常的生活只拥抱“新”,也就是可以把握的“现在”。那种依靠碎片实物的古代城市的历史,没有更大的骨架和结构可以依托,缺乏即时的,实在的意义;即使城市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古迹”,对于广大的“现代”的系统,也不过是汪洋大海上漂浮的一点残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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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神殿,被米开朗基罗誉为“天使的设计”

© Griffin Wooldridge

可是,罗马不太一样。“万物皆有来由”,由信史时代以来这个城市的各种物证,都在你面前排列着,并没有完全消失。你看到很多公元时期的房子(两千年的距离!),依然基本完好无缺地在地面上站立着,有的甚至还在住人,使用。当然,这上面一定有大量的时间留下的痕迹,比如,由于风化和沉积作用所留下的黑黄的印记,残缺的柱头山花,被磨蹭得发黑发亮的表面,等等,或者也历经增补,改建:神庙改成了教堂又变作了仓库、民房、马厩……但是,这些无损于上面提到的那种历史感,这种对比,反而证明了你所看到的绝非捏造;看到面前这些百代的遗迹,你一定会意识到,原来历史真的有一个开始:这些建筑,坐实了起点和终点之间的联系,它们在此,证词凿凿。但是那些曾经建造这些建筑的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的脑海中会油然浮现出另一句拉丁格言,是凯撒在泽拉战役后写给元老院的名言,我的感受与此类似:“Vixere”,“他们来过”(They li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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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旧”和“旧的旧”,穿越时间的旅行

建筑景象的巨大冲击,甚至带来了对于世界观的重新认识,问题,其实也就出在这个“眼见为实”。

虽然吵着“全方位(360度,四维甚至多维)的城市体验”,我们大多数人理解城市的默认模式,其实都不出我们看电影听讲座的预设:1)所有的人朝着同一个有意义的方向;2)前方有一扇“窗户”,类似于照相机取景器,或者幻灯投影屏幕;3)窗户营造出了一个幻觉中的世界,室外的行走延续着室内观影的经验;4)同时,那个世界又是使人放心的,不会有山东平度的老虎从天而降,因为它们和我们隔着看不见的玻璃——手机、电脑、电视屏幕……很多城市在你没有亲临之前都是如此。但古代的罗马人不会这样“看”城市,至少,这种看法不是一直如此。当我们置身于一座真正有历史气息的城市中的时候,会油然地察觉到,城市并非从来如此。

看电视长大的我们,对城市的“看”法之中,已经有了自己不太容易意识到的“偏见”,就像我们抱怨下一代如此依赖手中的手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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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民广场,是铁路时代以前旅行者抵达罗马时首先看到的景色

© Piotr Arnoldes

理解第一座城市“纽约”的关键词是“癫狂”:一种貌似刻板,却已臻于“癫狂”境地的现代理性,使得它近两个世纪的发展如火如荼,同时又在内部造成了分崩离析的危险。是它表面和内里的脱离,是它上和下的分裂,为我们提供了潜入其中的可能,走斜线的传统城市旧路,和没有任何预设的网格之间形成了意想不到的角度;第二座城市的题目,罗马,得从时间的角度着眼了,你能看到的大理石柱上的裂痕,正是这座历史城市秘境的入口。

不,我们这里所说的时间,不仅仅是“古色古香”,不是“旧”可能具有的旅游和观光的价值。实际上,任何还活着的城市都不免是一座历史城市,也同时处于绵绵不绝发展的潮流之中,“时间”除了怀旧,同时也是发展。除了我特别感兴趣的古典时期(antiquity),罗马依然有大量的中世纪、文艺复兴建筑,甚至还有不少近代建筑,比如和纽约年代接近的那些。奥黛丽·赫本在《罗马假日》里所下榻的饭店,遨游的里巷,很多房子其实也超过了100年以上的历史,在中国足以买票参观了。罗马和纽约的区别不仅是表面上的“古”“今”。事实上,只有在罗马,我们才意识到“历史城市”都是相对的,而纽约缺乏更强悍的参照系,只能是“全新”的,在曼哈顿还叫做Mannahatta的时代,那段印第安人的历史已被无情地抹去了。

纽约人想不起他们的印第安人房东,罗马的当地人则不一定会整天嘴上挂着屋大维。他们会区分真正的古时候(Classical period),堪称经典的(classical),和大写的“古典”(Classical)。前者是客观存在的的特定历史时期,到了中世纪就随着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戛然而止;后面两者则是更为宽泛的界定,不限具体的时间地域,甚至也不排除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后者,就像在中国也能看到的形形色色的“罗马”(比如北京也有的“罗马湖”),是一种可能让人齿冷、侧视的“新的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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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台阶,因曾是电影《罗马假日》外景地而闻名遐迩

© David Burdeny

“新的旧”和“旧的旧”,在罗马并置在一起成为两个罗马。我们将要重点穿行的古罗马,首先是通常所有旅行者都会首先到达的一个观光区域;在后面,我们将会揭秘,眼睛看到的历史也可能只是幻觉,就像一个露天博物馆一样,它是刻意被凝冻在一个不变的“过去”里的,和现代城市没有关系。困顿在琐屑日常中的一般城市居民,就连路过也懒得每天路过,我们到达这里,特意花钱绕路的“穿行”,于是,也必须得是穿越时间的旅行。

人们常说,“永恒之城”立身于“七座山丘”之上,我们如果参加旅游团,往往第一站就会被拉到这样的山丘旁边。山丘和山丘间的低洼地,最初往往是些沼泽,即使今天下了雨之后还不免有些泥泞——西方文明的发源处之一如此,而大部分中国古代的都市,一般不会有这么戏剧性的地形起伏,比如长安所在,尽管也有岗原,大体是“秦地平如掌”(沈佺期,《横吹曲辞·长安道》),东西注定不会相似。

地图中,古罗马论坛(Roman forum)的西南边,最显眼的帕拉提尼山丘(Palatine Hills)就是罗马中心区所在的位置。学过英文的人会敏感地意识到,英文中的很多单词习语和拉丁文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是的,如果要认识西方人城市(urban)观念的起源,你最好还要来意大利,随处都是名词解释,Palatine是英文词语“皇宫”(palace)一词的语源,也是罗马城市最早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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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罗马从深红色的核心区域,也即共和国时期的城市范围,逐渐扩展到奥勒留墙(Aurelian Walls)环绕的浅红色区域

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由罗马的国王图里阿斯(Servius Tullius,约公元前578–535在位)开始修建了罗马的城墙,直到奥勒留(Aurelian Lucius Domitius Aurelianus,c. 215-275)大大地扩充了城墙的范围,大概已经填满了上图中红色的面积,显示着从帕拉提尼山丘发源的古代罗马城市比现在要大的多,却是地段纷杂,很难说它是什么形状。

画面中央,只有那个椭圆形的建筑遗迹,才容易辨认出来,是著名的斗兽场(Colosseum,圆形竞技场),它的左下方两山之间,马克思姆斯(Circus Maximus)赛马场,之所以同样容易识别,因为它长得不一样的长条状,古时,这个沼泽上建起的巨大赛马场,据说可以容纳30万观众。两者之间,整个被修整成红色折线围合的区域,正是大名鼎鼎的帕拉提尼山丘,从斗兽场,沿着帕拉提尼山丘的上缘引一根线往左去,直到抵达另一座重要的山丘(图中红色的半月形围合),卡匹托里尼(Capitoline)山丘。这些地名所三面界定的区域,大致也是长条形,右上方没有明显边界了,平地里挤满了古代的建筑物。它,就是大多数旅游者必到的地方——古罗马论坛(Roman For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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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论坛。右前方的维斯帕西安与提图斯神庙(Temple of Vespasian and Titus)和后边的土星神庙(Temple of Saturn)是废墟中最引人注目的残迹

© Rachel Claire

“古罗马论坛”很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地中海一度是世界文明的中心,罗马是公元前后地中海世界的中心,而古罗马论坛又是罗马的礼仪和政治中心,这里曾经簇集了共和国和帝国时期陆续建起来的数十座重要的建筑物。中文语境里,我们只有把Forum权且翻译为“论坛”,实在不足以表达此地的显赫,也不利于向今天的旅游者解释它的意义。因为此“坛”既不是非常规整的形状,也没有明确的边界或者统一的内部轴线,它勉强类似于华盛顿中央草坪(Mall)那样的长条开放空间,一路延向卡匹托里尼山丘上的神庙,也是沿着帕拉蒂尼(Palatine)山丘北缘次第建起的建筑物的总称。

在现代人尤其是现代中国人的眼里,这么一个重要的“中心”未免有些零碎了,零碎到我只能用上面的方法向大家描述它,这个区域,既不是什么规整的形状(比如正方形、长方形、圆形),而且也没有明确的边界或者统一的内部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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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院,罗马共和国的重要权力机构,数千年来奇迹般地保持着它的大致轮廓

© Leon Reed

除了“论坛”,Forum在很多人那里也翻译成“广场”,因为它确实有政治集会和国家礼仪的功能,但是对于习惯了现代的“市政广场”,比如巴黎宏伟的凯旋门广场、印度的印度门广场——这些都是“新”古典——的人而言,一下子,很难理解“古罗马论坛”零落建筑群组的关系构成,就算是看了某一幅“复原图”,也会对纷繁建筑的功能与形象迷惑不已。这里只有“物”,因为大大小小的建筑物也是“物”,没有一眼看穿的空间,如果你用当代城市的组织原则去解释它,往往牛头不对马嘴。

比如,在我对古罗马的政治制度有所了解之前,我一度想当然地以为,罗马共和国的重要权力机构——元老院(Curia)——是在这座英文名字叫做“Capitoline”的山丘上。美国国会的所在地国会山(Capitol Hill)一词的出处正是在这里,华盛顿长条形的“Mall”和终端上“Capitol”(意为“首要之地”)的关系也暗示了类似的秩序:这么重要的建筑,怎么也得是威风凛凛地占据了区域的高点,视线通廊的尽头?其实,罗马人把最显要的位置让给了至高无上的神祇,代表人间权力的“元老院”,实则只是古罗马论坛一角一座极不起眼的长方形建筑(下图左上方)。在库布里克1960年版的电影《斯巴达克斯》中,革拉古从那里出来之后,顺便在紧邻元老院的摊贩那里买了只鸡。在这个区域的漫长变化中,这座“平易近人”的长方形建筑,也是改变相对最小的一幢,今天仍在作为博物馆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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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院、卡匹托里尼山丘和古罗马论坛难以尽言的关系,呈现出古罗马人和今天不大一致的空间观

罗马,一本不断被改写的重写本

问题就出在这些导游图纸给我们的印象上。不错,图纸是确凿的“现状”,可是“现状”暗示的,只能是这座城市历史上众多模糊时刻的拼贴,如果我们以为一张游览图就能概括古罗马论坛的全部,那我们显然不了解城市的本质——城市是变化的,不要忘了罗马是一个千年的文明,差不多以基督降生的时代为界,公元后的罗马是帝国时期,公元前是共和国时期。在一千五百年前蛮族开始摧毁这座城市之前,罗马,乃至于古罗马论坛的区域也一直在不断地新建和重建着,不存在一幅连续的,无始无终的平面图,也不会有像纽约那样在200年前就基本设定的、突变的格局。如果罗马是一本书的话,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和德国大诗人歌德都把罗马看成某种重写本(palimpsest),千百年一直被它的主人涂涂改改。

站在这样宏大的废墟前面,好像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停工了的建筑工地,旅游者难免有些惶惑,他们面对着一座看不见的城市,看得见的路网之中,还有另外一条隐秘的小径。现代人如此,那么,罗马帝国衰亡以来的西方人,乃至于罗马的本地人,是否就了解古典世界的罗马是什么状况?也不尽然。西罗马帝国在五世纪灭亡之后,罗马的情况不太乐观。有足足一千年的时间,都没有人太关心它过去真实的样子,那些古代的废墟只是新建筑物的原料工场,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大家对古代罗马“突然”又有了兴趣——这种兴趣很是紧要,因为我们现代建筑学的知识,都是拜那段时期突然勃发的兴趣所赐,我们脑海中复原的罗马建筑,希腊建筑,尤其是那些比例啦,构图原则啊,很多都是文艺复兴以来的人转手教给我们的,他们却未曾亲见地下的罗马,文艺复兴人口中的古典传统,其实被他们手中的笔,以及注视这些图纸的眼睛审查过好多遍——我们现在何尝也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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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雷维喷泉的“许愿池”,旅行者看到的巴洛克式奇景是后代人对于这个特殊地点(“Trevi”是三岔口的意思)的重新阐释

© Relais Fontana di Trevi

有趣的是,尽管我们时常高谈着“保护历史”的话题,事实却是,我们是在有了现代城市之后,才有了保护古代历史遗迹的意识的,可见的“新”拯救了不可见的“旧”。不光是从公元前390年到1527年间那些偶入城市劫掠的暴民、“野蛮人”和乱党,就是罗马皇帝,和继他们之后接管这座城市的教皇,好像也不在乎这座城市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于是,“拆东墙补西墙”在罗马过去的历史里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相应于东方木质结构的宫殿,罗马似乎是很难在一夜之间拆毁的,就算是经历了七次重要的劫难(seven sacks of Rome),毕竟它曾经有过如此惊人的建设规模,比起很容易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木构房屋,大型石质建筑部件的消亡会是慢得多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古罗马论坛的区域持续地挖掘出那么多建筑部件的原因。但是还有另外一种重要的“拆毁”,那就是对于建筑意义的改变,有时候,这种拆毁不仅是减法也是自作多情的“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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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凯旋门,上面很多装饰品都取自于以前的皇帝们的旧构,罗马早已被“改写”

© Nika Benedictova

在漫长的时间里,古罗马城市的大部分地方都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改变。比如斗兽场西南,有一个很重要的建筑,叫做君士坦丁凯旋门(The Arch of Constantine),但是这座凯旋门其实并非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独力的杰作,而是集成了之前好几个皇帝比如图拉真(Trajan, 98–117), 哈德良(Hadrian,117–138)和奥勒留(Marcus Aurelius,161–180)时期的作品。君士坦丁大帝为了突出他的业绩,就把凯旋门上哈德良皇帝的像拆掉,换成他的。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很长时间,罗马人都拿斗兽场和卡拉卡拉大浴场之类的巨型建筑当采石场用,重要的雕塑和大型建筑部件,动辄就挪移到了另外一座建筑物上了……这就造就了一种局面:当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今天的罗马,大多人都不能分辨什么是绝对的“新”,什么是“旧”了。大家脑子里只有一种很朦胧的概念,看到很壮丽的断壁残垣,就觉得那是旧,是古典时期,看到稍有秩序的东西,就认为是新,是近代——其实并不是这样截然的二分。

纪念性建筑被摧毁的那一刻,一定经历了很多可怕的场景。比如大型建筑部件会被破坏者用绳索系住,合力拉倒或是拉离它们原来的台基或基础,于是摔得粉碎。另外一些时候,就像历史上的“圣像毁坏者”一样,破坏者关注的是对意义的损毁,于是,人们喜欢破坏建筑最脆弱的部分或是最重要的部分——很多时候两者是一回事——比如砸碎神庙塑像的脸部,磨掉重要的铭文,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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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使城堡,由陵墓被先后改造成堡垒、监狱、宫殿、博物馆

© HelpTourists

还有一种荒置的情形,不仅是物理的沧桑也是对意义的破坏,却时常遭到普通人的忽略,那就是文明圣地“景观化”的过程。一开始我们提到的,足以让飞机上的人啧啧惊叹的金色的屋瓦,其实反倒是罗马维修最频繁的部分,是新的;本来确凿无疑的古代大都市,只是基础被自然“吃掉”了。风雨、暗涌、蚯蚓、白蚁、田鼠……合起来造就了这场饕餮盛宴,显著的结构逐渐消磨,沉积土,不仅改变了残存表面的物理属性,还让残存地面的部分慢慢都埋在了地下,露出来的建筑的废墟,也湮没在不断运转的生态循环中。只要矛盾的过去不复存在,让人更容易接受的画面便浮现了,从此也意味着另一种过程的开始,历史城市渐渐又变成了造化的一部分。但这显然只是表面,你只有拨开密密的荆棘,才能费力地走入城市的历史。

自然,人工合而为一——我们会油然想起杜甫的名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排版|俞冰如

审核 | 王菲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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